彭凯平，著名心理学家、清华大学全球产业研究院院长、中国国际积极心理学大会执行主席

人类的大脑天生就有两大主要功能，主管情感与主管理智。主管情感的大脑结构我们称之为“情绪脑”或者“感性脑”，主管理智的大脑结构我们称之为“理性脑”与“分析脑”。理性脑擅长逻辑思考、运算与顺序思维活动，其核心是信息与数据管理，而感性脑则更擅长审美、情感发酵与意义感的寻求，其核心是情绪体验与意义觉察。

曾经，在很长的时间内，人类思想界一直认为理性脑优于感性脑，从而产生神经科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所称的“笛卡尔的错误”。然而，从上世纪90年代起， “情感”、“情绪”一词开始在人类书写语言中使用呈现爆发式增长，事物的价值已经不再只依赖自己本身的使用属性或功能属性，而是越来越紧密地与人类的情感诉求相结合。人类社会已经不可逆转的进入了一个由“高概念”与“高感性”构成的新型社会。

人工智能（AI）其实就是“高概念”的典型代表。它的强势崛起正在迅速改变着人类生活的种种。但是AI在许多方面仍无法完全替代人类，集中表现在“高感性”上面。

例如，情感交流、同理心、心理安慰等人类情感链接需要深度的情感理解，这是AI难以模拟的。伟大的音乐与文学作品中的或深厚或隽永的情感表达与故事叙事往往跨越时间与空间，映照理想与现实。而AI虽然可以模仿情感反应，但无法真正“感受”或理解情感背后的复杂性。创造力与直觉、突破性创新、跨领域灵感更是人类独有的优势，这是基于数据生成内容的AI，所无法“发明”的灵感与顿悟。另外，诸如复杂伦理决策（如医疗伦理、法律判决）需权衡文化、情境和价值观，人类能灵活处理某些混合地带，而AI在道德与伦理判断上，在处理道德困境上明显力不从心。当然，复杂的人际互动，非语言沟通（肢体语言、语调）、团队协作中的动态调整（如谈判、教学）需要即时情境理解，而AI则很可能误解微妙的社会信号（如讽刺、幽默），难以处理突发的人际冲突。与此同时，人类的主观体验与意识，例如“疼痛”、“美”、“爱”的感受；文化习俗、历史记忆、传统技艺这些依赖人类代际传递的文化遗产，也是以算法为王的AI无法真正“继承”的人类内核。

《人民日报》截图

由此看来，当我们为AI在诸多社会生活领域的高歌猛进而欢呼或担忧之时，我们不能忘记人类所具备的特殊的“高感性”内核才是稳定社会、建构意义、拥抱幸福、创建未来的根本。人类的情感不仅是人类生理的反应或社会交往的媒介，更是构成人类存在意义、道德根基和文化连续性的核心。

情感是自我意识的根基。人类的喜怒哀乐、爱恨恐惧并非随机波动，而是与记忆、价值观、人生经历深度绑定，形成稳定的“人格内核”。

情感赋予存在意义。人类通过情感体验定义“什么是重要的”——比如因失去而痛苦、因成就而自豪。

《人民日报》截图

情感是社会关系的粘合剂。人类社会的合作依赖情感纽带，友谊、信任、责任并不是契约能完全搞定，真挚的情感才是人类社会长期关系的稳定剂。

情感是道德的源流。从“感受”到“应当”是人类的生命领悟最伟大的发现。道德源于共情，进而衍生出正义与公平。

情感是创造力的火花。痛苦与超越都承载着伟大作品的情绪价值。内心的挣扎可以诞生梵高的《星空》，绝望与希望可以成就贝多芬的《英雄》与《命运》。

情感是时间的容器，人类通过情感将碎片化的记忆串联成连贯的生命叙事，让记忆成为传承，让理解传递希望。

高感性的情感是人类精神家园的坚定守护。AI或许能无限逼近人类的理性，但情感的稳定、多元、复杂、微妙、领悟、超然——那种贯穿一生的爱恨情仇、悲欣交集、遗憾与希望——才是AI不可复制的灵魂。这也是为什么当我们直面AI时，我们更应珍视自己的脆弱、复杂与不完美，我们才能更加深切的理解爱、感恩、同理与成全。

这些伟大而优雅的特质，让我们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